Marvie的湖畔小屋

看眼神

「眼睛是靈魂之窗」這句話在疫情中深刻體會到。

因為戴口罩只能露出眼睛的關係，工作上我只能跟客人透過層層圍住的透明防護板，雙方都戴著口罩情況下互動，而因為疫情之後才開始這一份工作的原因，即使很多熟客天天見面，但我卻很少有機會看見他們的「全臉樣貌」，如果他們換了一個打扮或髮型，辨識他們更是困難重重。

而我工作之一就是要熟記客人長相與餐點，最好他們一踏店裡，我們就能親切打招呼並將餐點確實迅速準備好，這更是這一份工作最大也最有趣的挑戰。雖然無法看清客人長相，但每天只透過雙眼辨識對方的經驗中，我了解到，雖然看到全部表情可以更準確清楚了解一個人當下心情，但

如果除去那些「阻礙」、只認真看向對方眼睛時，雙眼所傳達的訊息往往比「整張臉」還多很多，甚至不少次令我相當驚訝。

住在店旁邊一間遊民收容所的Jag就是一個例子。

Jag常常一大早就來等我們開店，有時候甚至一天來兩三次，他大約二十出頭很注重打扮，講話有濃濃法語腔，搭配俊俏的臉蛋與身材，活脫脫像是從雜誌走出來的模特兒。但他卻也是令我們很頭痛的客人之一。

首先他講話很沒禮貌卻不自知，或許擔心我們聽不懂他不太好的英文，因此每次點餐時，他總會皺著眉頭，一直用力重複他要的東西，即使我們已經跟他確認好點單，但可能英文聽力似乎不太好的他，往往也不太清楚我們講的對不對，因此準備餐點時，他總是嚴厲一直盯著我們看，然後在防護板另一頭繼續大聲重複內容。

再來，他有時候會表現很奇怪，例如有一次我們還沒開店正在準備時，他將沒有戴口罩的「整張臉」貼在大門玻璃上，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、雙眼凌厲地緊盯我們看半小時，還好工作檯與大門有距離，不然真的很嚇人。

還有幾次，他把萬聖節的骷顱頭面具當成口罩戴著走進來，嚇到不少客人。或者點完餐後，突然二話不說跑出去，幾分鐘再跑回來時又換了一件新衣服與新口罩。還有一次同事看到他站在人行道一旁看到綠燈故意不走，等到行人號誌燈變紅燈、大家都停下來時，他才兇狠過馬路，一面往前走、一面大罵各方不得不緊急煞車的來車。

他的情緒一直在「一觸即發」的狀態。

但隔著防護板、看著緊皺的眉頭底下、只露出藍灰色雙瞳的眼神，我卻看到一股深沉「寧靜」，那一股寧靜很清澈也很執著，原來他的地球經驗很少，目前為止寥寥數次的經驗也都很不好，而今生又再次令他困惑，他今生不是來「釐清前世痛苦」，因為痛苦經驗還少到還不足以影響本性，反而是來「了解」地球，那一股強烈想知道地球生命是怎麼一回事？地球本身為何充滿「可能性」？身而為人又是什麼感覺的渴望，強烈吸引他繼續待在這裡。

Jag就像手中握著一本洗衣機使用手冊，卻拼命想釐清如何使用烤箱一樣，他來自一個截然不同的外來經驗，彆拗又苦惱著如何跟當地人相處，因此他戰戰兢兢、對外界敏感，所有困惑表現在他的奇怪行為上，可能有些人以為他有心理問題，但事實上他只是還沒搞清楚狀況而已。

而上星期Jog又皺著眉頭前來點餐，等餐過程又再一次跑回收容所換衣服，就在他終於離開店沒沒多久後，看到五台警車依序停在外頭，好幾位荷槍警察安靜地往一棟建築物前進，整個過程大約二十分鐘後結束，警察又紛紛離開，只留下一台警車與救護車留在原地，透過咖啡落地窗，我們居然看見Jag坐在路邊雙手被銬在背後，一名警察一直用毛巾擦他的眼睛，他則一直跺腳發抖、大力嘔吐。

後來才輾轉得知，原來當時警方出動要逮捕一位毒品要犯，而Jag阻礙警方行動，因此臉被警察驅離他的辣椒噴劑噴到，警察後來把他帶上救護車，大約一星期後才又看到他，他依然眉頭緊皺、情緒依然緊繃，但卻變得比較安靜，不再不斷重複確認他的餐點。

透過口罩之外的雙眼，我們可以專心看到眼睛背後的故事，一個人的眼睛與整體似乎是兩個獨立個體。還有另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常客，每天都來幫他與太太買咖啡，他總是微笑跟我們說話，態度優雅親切，每一個人都很喜歡他，但從他眼睛裡卻看到一股壓抑脾氣。

有一次我比較早下班，看到遠遠的他一面抽菸一面往店的方向走，煙蒂到處亂扔之外，正在講電話的他還不斷對電話另一頭憤怒大飆髒話，壓抑脾氣下的他是一個主控慾強、容易動怒的人，不管我們練習多少年、甚至純熟到可以輕易瞞過別人與自己，我們的眼睛卻很難隱藏一切…..

口罩蓋住干擾、只專心看雙眼的話，靈魂之窗所傳遞的訊息比表面多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