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arvie的湖畔小屋

弟弟輸了

前幾天聽到朋友轉述他父親跟叔叔之間的故事。

朋友父親從小就跟弟弟爭鬥不停。爸媽平時工作忙碌很少有時間陪他們，在那少數能跟父母相處時間裡，兩兄弟都努力爭寵想得到父母的關注，哥哥學業傑出、弟弟很會打籃球是學校風雲人物，兩人總希望自己能更厲害一點，好讓父母能來參加他們的比賽或頒獎典禮，生活中感覺缺乏愛的兩兄弟，似乎唯有從競爭比較中，才能稍稍看到自己得到多一點愛的安全感。

但這一個淺薄的安全感弟弟高中快畢業時破滅。兩年前父母資助哥哥到美國唸大學，兩年後弟弟以為輪到他了，爸媽卻意外跟他說沒辦法讓他出國唸書，哥哥再兩年的學費加上生活費開銷，讓父母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供應弟弟，希望弟弟能考國內大學就好。

從此安全感不在、一切已成定局，父母最終選了哥哥，而弟弟輸了。

後來弟弟一氣之下大學也不考了，打工一陣子就去當兵，存了一點錢後便搬出家中，一路靠自己自力更生，後來獲得一家小工廠老闆的賞識，成為老闆得力助手，並且一直到老闆退休後，沒有孩子的老闆退居幕後，轉而將工廠交給弟弟主管。

而當年哥哥大學唸完之後回國，順利在大企業上班，熬了幾年雖然升上主管職，但畢竟是大企業，人才多、階層也多，每一個環節制度卡的很緊，哥哥一直希望能繼續往上升遷，但上面的人不走，年輕優秀的空降人才又越來越多，哥哥覺得卡在中間不上不下，心裏一直頗鬱悶。

每年農曆過年是兄弟唯一見面的日子，彼此冷淡應對已是常態，弟弟一直覺得哥哥與爸媽是一國的，他只是一年一次露個臉，讓爸媽在親友面前有交代的「工具人」，哥哥則覺得弟弟一直刻意跟大家保持距離，他有過幾次打電話給弟弟都得到冷漠回應。

其實哥哥當初一點也沒有「贏了」弟弟的快樂，因為當時他在國外唸書，適應不容易加上功課壓力、每天生活都很苦悶也找不到人說，因此當他聽到爸媽電話另一頭說著因為沒錢，所以不能讓弟弟到國外唸書時，他內心反而充滿羨慕，他好希望能衝回家跟弟弟說：「你若想來國外，我的學校給你念，可不可以讓我回家」。

但這些話他說不出口，這只會更傷害弟弟的面子，父母也會對他很失望，一年又一年過去，兄弟之間感情越來越冰冷，弟弟一開始還會怒火以對，後來乾脆能躲就盡量躲開。哥哥原先或許有一點愧疚，但一直到弟弟在工廠工作越來越順利、自己卻卡在大公司裡當一個不起眼的小螺絲釘，愧疚慢慢轉為憤恨：

「你過得好卻能對我生氣，我生活苦悶卻還要對你愧疚，這一切有沒有道理？」

又過了好幾年，父母短時間相繼過世，兄弟兩人不得不一起張羅父母後事，互動依然生硬、對話依然簡短，喪親之痛加上彼此的破碎感情，哥哥終於忍不住衝到弟弟面前質問：「你到底要恨我到什麼時候」，弟弟愣了一下淒涼地說：「我早不恨你，只覺得自己在這一個家是多餘的」，哥哥說：「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在想，你把大家推開，你活在自己可憐的世界裡，根本沒有人覺得你是多餘的」，弟弟生氣的說：「你有過高中畢業，手邊什麼都沒有卻要靠自己的辛苦嗎？你懂那種生病了沒人照顧、受傷沒人依靠的辛苦嗎？」哥哥說：「那一切都是你的選擇，又沒有人要你這麼做，是你自己堅持搬出去、不跟大家聯絡的」。

弟弟說：「是，但若不是被你們狠狠傷害，我又怎麼會生氣搬走，你們當初都已經決定好了不要我，現在又說這些要做什麼？」

哥哥原本還想要回嘴一些更傷人的話，但他真的好厭倦跟弟弟一輩子的冷漠，因此他突然安靜下來淡淡的說：「你那時候一個人時，其實我也很不好過，因為我一直很擔心你.....」，原本蓄勢待發、準備反擊的弟弟一時間講不出話來，哥哥看他安靜下來，因而慢慢坦白當時在國外唸書的辛苦，聽到弟弟不用出國有多羨慕，又一路講到弟弟對父母冷漠，這幾十年來他身為「既得利益者」，還要一肩頂起照顧父母的責任壓力有多大，弟弟覺得他被拋棄，哥哥卻覺得自己努力「報答」弟弟的生活更辛苦。

「我知道每一年過年你都不想回家，但你都不知道每一年過年前爸媽有多緊張，他們既擔心你又不給他們好臉色看、但也怕你回家過的不舒服.....」哥哥說。

弟弟說：「其實我早已經不太氣了，甚至有時會生氣自己為何要氣那麼久，久到我還要刻意提醒自己生氣的理由，因為我好怕有一天若我不氣了，那表示我之前所生的氣很愚蠢、當年吃的苦是自找罪受」

「我都看不起自己、別人又會怎麼看我呢？而且其實當年我一點也不想出國唸書」弟弟哽咽說。

哥哥眼眶含淚說：「我也早該跟你把事情講開，但我一直覺得自己明明沒錯為何要先開口，每次看到爸媽對你戰戰兢兢的樣子，我就火氣更大，明明照顧他們的人是我，他們可以對我發脾氣、對你卻不敢，我真的好生氣」。

弟弟哭著說：「唉！我好希望能再聽到爸媽對我發脾氣！」

聽完朋友轉述這一個故事後，我的心頭一直梗著，如果為了面子一直想要比別人得到更多，最終只會忘了對自己真正好的方法，為了不要看不起自己，反而失去更多。

弟弟真的輸了。